《花見猶憐》13

謝憐二人轉瞬出現在玄真殿,慕情本就白皙的臉龐變得更加蒼白,克制著聲音道:「方才,我讓小殿下在房裡更衣,等了一陣都沒見她出來,我才進去找,可,人就這麼消失了。」他頓了頓,續道:「窗子是鎖上的,唯一可能與外頭相通的就是……」慕情帶他們進房,踩了床底下的機關,一旁的牆壁頓開了個口。

「我已進密道尋過,還是沒有發現小殿下的蹤跡。」語畢,垂下了眼眸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慕情,你這密道通到哪兒?」謝憐語氣如常,問道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慕情驀地抬頭,瞠大了眼看向面前二人,嗓音是克制不住的顫抖:「你——你們、不怪我?」

謝憐莞爾,道:「這怪得了你嗎?不如怪讓你帶她去更衣的我?或是乾脆怪撞掉她蘿蔔的那位同僚?何必呢?眼下我們還是先把孩子找到吧。」他看了眼面色微僵的花城,喚道:「三郎。」

「哥哥。」花城狀似平常的回道,卻騙不過日日與他相伴的愛侶。

「你……罷了,先找人吧。」謝憐嘆了口氣,轉身往密道裡鑽。

花城緊跟在他身後,卻被慕情喊住:「我……」

花城睨了他一眼,道:「找人,少廢話。」便丟下慕情,追上他的殿下了。

慕情僵立在原地,好半晌才回過神來,傳訊給風信:「還不快滾過來!小殿下不見了!」

 

謝憐二人在密道中前進,花城突然攬過了謝憐,將兩人的額頭抵在一塊。

謝憐看見謝紅蒔從一堵牆中冒了出來,滾進樹叢裡,消失了好一會兒。銀蝶沒有跟上前去,無法看見樹叢內的情形。過了半晌,謝紅蒔再出樹叢蒔,身後跟了一個更小的娃兒,只瞧見了他的背影,兩個孩子又消失在那堵牆中。

花城分開二人,照例揉揉謝憐額頭微紅的那處,道:「這是哥哥收到通靈前看到的。」

謝憐看著花城那兩道劍削濃眉緊蹙在一起,還是忍不住,捧了他的臉,道:「三郎啊,你是不是覺得,全都是你的錯?」

花城一點頭,道:「我的錯。」

「若今日我自個兒摔了一跤,也是你的錯嗎?」謝憐問道。

花城沒有絲毫猶豫,即刻答道:「我的錯。不管哥哥遭受任何危險,都是我的錯,紅蒔亦然。」

「若我心情不快呢?」謝憐再問。

「當然也是三郎的錯。」花城再答。

謝憐道:「那我現在心情不快了,三郎待如何?」

「哥哥?」

「人間皆云:夫婦本應相互扶持,同心面對困厄。然而三郎卻只想著自己攬下所有責任,莫不是只有我認為我們是夫……婦,咳。」說到最後,謝憐有些羞窘,但為了開導自己固執的信徒,只能硬著頭皮說完了。

「殿下……」花城低下頭,望進謝憐雙眸,看見了他的神明眼中是那樣的堅定,躊躇半晌,道:「三郎知錯了。」

謝憐這才笑了出來,摟摟他的腰,道:「放心,紅蒔不會有事的,她可是我們的孩子。」

花城兩臂收緊,感受著謝憐的體溫,在他額上輕輕一吻,道:「哥哥說的肯定沒錯。」

 

二人繼續沿著廊道前進,謝憐一邊回想方才透過銀蝶看見的景象,道:「那堵牆應是這密道的出口,但那孩子究竟是……?我們還是先去那兒看看吧。」二人腳步飛快,卻不放過密道裡的任何蛛絲馬跡。行至一岔路口,花城拉了謝憐停下,道:「哥哥,這裡。」

花城指著一處石版,乍看下並無異樣,可伸手一觸,便可發覺它與其他石版完全是不同質地,施力一壓,便出現了另一條小徑。

「這通往哪兒?我問問慕情?」謝憐道。

花城點點頭,繼續在周圍查探。。

謝憐接通了慕情,道:「慕情,你密道中有一石板機關,那是通往何處?」。

「通往用來設縮地千里陣的偏殿……」話未說完,兩人都是一驚。

原先以為謝紅蒔再怎麼會跑,也只會在上天庭裡,可如今——

謝憐拉上花城,一路朝偏殿疾奔,問道:「你那陣通到哪?」

「菩薺觀。」慕情道。

謝憐鬆了一口氣,好歹是自個兒家,謝紅蒔就算誤闖陣,也不會有太大危險。便對慕情道:「我和三郎下去看看,仙京的部分再麻煩你們搜索一下了,方才三郎在密道出口那兒瞧見另一個小娃兒,順道問問有誰家掉了孩子的。」

 

二人回到菩薺觀,只見大門敞開,兩個孩子都不見蹤影。謝憐不禁眉頭深鎖,道:「都這麼晚了,兩個小娃娃能跑哪兒去?」照理說,謝紅蒔意外回到了家中,應該會乖乖待在家裡等著他們,為何會在深夜中外出?

「哥哥,那個孩子,」花城道:「我猜,是戚容。」

「戚容?!」謝憐失聲道。怎麼偏偏最不想遇上的,就是會遇上。謝憐揉了揉額角,頭痛道:「就算原先不知情,在被傳送到菩薺觀後,戚容應該也知曉紅蒔是我們的孩子了。依他的尿性,肯定會拐騙紅蒔跑得越遠越好。」

花城靜默,須臾,綻開了笑道:「哥哥無須擔心,找到了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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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起謝紅蒔在更衣時,原先掛在脖子上的紅珊瑚珠墜子落了下來,滾進慕情的床底。謝紅蒔爬進去撿她的寶貝,卻意外觸到了那機關。看著洞開的入口,她又興奮又遲疑,心道:「這一定就是話本中提過的,可以在遇襲時逃出生天的暗道!」但看著那似乎沒有盡頭的通道,謝紅蒔又有些害怕。猶豫了一會兒,實在太想見識見識當她自別間房冒出來時,慕情嚇一跳的神情,便毅然決然踏進了密道。

在她進入後,入口便自動封了起來,原是為了不讓敵人追擊而設計的,此刻卻把小孩兒嚇得夠嗆,好在通道內壁上鑲有許多夜明珠,不至於落入無邊黑暗。

謝紅蒔深吸幾口氣,緩了緩,向深處行去。

走了好一陣子,她的兩腿已經開始發痠,中途許多岔路她都隨心所欲的亂選,此刻就算想回頭也回不去了,這才開始感到恐懼。

「要是……我一直走不出去,大家又找不到我的話……」愈想愈絕望,謝紅蒔忍不住聲聲呼喊著:「父親!爹爹!慕情!」聲音在空盪的廊道中回響著,更向她證實了此處唯她一人。

「父親……爹爹……慕情……風信……青玄乾爹……賀玄乾爹……嗚嗚嗚……」謝紅時把能想到的人都喊了個遍,連平日裡不甚親近的賀玄都拿出來喊了,足見她有多麼無助。然而卻還是得不到回應,積蓄已久的淚水終於掉了下來。

抽抽搭搭了一陣後,她又恢復冷靜,道:「不可能的,話本上都有說,暗道一定有出口的!」便邁開短短的腿,四處狂奔了起來。橫衝直撞了好半會兒,歷經多次碰壁後,此刻出現在謝紅蒔眼前的,竟又是一條死路!

她實在是累了,心灰意冷的往牆上一靠,豈知,這一靠,就滾了出去。

謝紅蒔翻了個跟斗,茫然的環顧四周。看起來……是在一座宮殿後方,那肯定是玄真殿了!她興奮的站起身,準備衝向殿門,卻突然聽見一旁的樹叢傳出奇怪的聲響。撥開一看,只見一個比她還小的娃兒蹲在樹叢中,口中念念有詞,她好像聽見什麼「狗花、雪蓮、便宜、狼秋秋」的,不多想,謝紅蒔開口問道:「你在這裡做什麼啊?」

那娃兒嚇了一跳,抬頭一看,見是個小孩,便哼了一聲,不想理會。

然而,由於謝紅蒔前陣子方得知自己有機會成為姊姊,胸中躍躍欲試的慾望逐漸膨脹,便拉了那娃兒的手,道:「你走丟了嗎?姊姊帶你去找爹娘。」一點兒也看不出方才在密道內嚇得涕淚縱橫的模樣。

猛地被她拽手,娃兒嚇得飆出口:「狗日——」隨即又摀住自個兒的嘴。

謝紅蒔只當他是迷路了正害怕著,安慰道:「你別怕啊,我叫做謝紅蒔,你可以叫我紅蒔姊姊喔!你叫什麼名字?幾歲?」

聽到熟悉的姓氏,娃兒脫口道:「謝憐……唔!」

正想著壞事了,眼前的小孩卻雙眼一亮,道:「你認識我父親啊?」

這句話如五雷轟頂般劈得戚容站不住腳,撲通一聲跌坐到了地上。

父親?父親?這小孩該不會是個瘋子吧?

他那狗日的太子表哥成天跟狗花城搞在一起,要怎麼弄出個女兒來?

「嘿咻!」謝紅蒔將他拉起,還摸了摸他的頭,道:「好棒好棒,摔倒了都沒哭。」

棒你媽!戚容此刻恨不得宰了眼前的瘋子小鬼!不過……如果她真的是太子表哥的孩子……定了定神,戚容強迫自己擺出最無辜、最天真的眼神,問道:「姊姊,你娘呢?」

聽到娃兒喚自己姊姊,謝紅蒔整個人飄飄然,得意的回道:「我沒有娘親喔,但是我有兩個爹爹、兩個乾爹!」說完一臉的「不要太羨慕我」。

戚容一點也不羨慕,聽到兩個爹爹,他便確定了這瘋子小鬼真的是狗花城和狗日的謝憐弄出來的崽子,登時笑得合不攏嘴。

哇哈哈哈哈哈哈!老子大難不死,還只用了這麼短時間就復活,今後就是本鬼王的天下啦!這不,狗花城的小崽子自己往老子這裡送了!

謝紅蒔看著戚容笑得有點……噁心?還是努力撐起了身為姊姊的寬容,耐心道:「走吧?姊姊帶你去找爹娘。」

戚容暫時放下身為「近絕」的自尊心,乖乖讓謝紅蒔拉著手,卻在她要往大街上走時,定住不動,道:「我爹娘不在這裡。」

「不在這?那他們在哪裡?」謝紅蒔問。

戚容咬咬牙,使出渾身解數佯裝害怕道:「他們……在很遠的地方,而且有壞人在追我!」

壞人?謝紅蒔憶起昨日才從爹爹口中聽見這個詞,他們是在說……

「你說的壞人,該不會是『七榮』吧?」

聞言,戚容抖了一大下,以為自己被識破了身分,怪叫道:「妳怎麼知道!誰告訴妳的!」

謝紅蒔拍拍他道:「爹爹說的果然不錯。你別怕,我知道一條暗道,我們可以從那兒走,保證安全!」便帶著戚容鑽出了樹叢,往那堵牆上摸摸探探,兩個小娃兒便穿牆而入。

戚容嘿嘿直笑,心道:老子馬上就要離開這破天庭了,等下去了,再吃他個幾百幾千人,待他一身法力恢復後,老子就不信不能成絕!到時一定要讓狗花城向他磕頭哇哈哈哈哈哈!

然而,夢想很美好,現實卻十分骨感。走沒多久,戚容的小短腿就連一步也動不了了,他癱倒在地上,鬼吼鬼叫著:「不行了!老子一步也走不動了,便宜兒子!快來背你老子!」見謝紅蒔直盯著他瞧,才慌忙改口:「姊姊,我好累,背我好不好?」

「真拿你沒辦法。」謝紅蒔雖然覺得這弟弟怪怪的,還是蹲了下去,讓戚容爬上來,卻在要起身蒔,一個不穩,身子向後一歪,正好拿戚容的頭去撞牆。

「啊啊啊啊啊啊!殺人啦!殺人啦!狗……的小狗崽子殺人啦!」誰知這一撞,正好撞著了一塊特殊的石版,隱藏的密徑顯現出來,戚容立刻不叫了,狂拍謝紅蒔的肩,要她往那兒去。

「……」謝紅蒔被他拍得有點不悅,仍是按捺了住,繼續前行。

兩人來到一座偏殿,門上畫著法陣。由於花城一向是擲玲瓏骰,謝紅蒔並不認得縮地千里陣,只是認為這種東西斷不可隨意碰觸。可,她忘了她背上還有個作死的戚容。

戚容掙開她,直往法陣衝,謝紅蒔怕他危險,追了上去。霎時,一陣靈光大作,待謝紅蒔再睜開眼,赫然發現自己身在菩薺觀。

「咦?怎麼回家了?」謝紅蒔驚呼道,一字不漏的被戚容聽了去。

這裡是狗日的謝憐家?嘿嘿嘿!看他一把火燒了他們的狗窩。讓你狗花城一天到晚端老子的老巢!

「對了,你肚子餓嗎?我剛剛飯才吃到一半,都還沒飽呢……」謝紅蒔問道,一邊忙著從灶房挖出前些天謝憐做的花好月圓餅,扳了一塊遞給戚容,自己已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。

說實在的,戚容餓了。但他心中警鈴大作,似乎在瘋狂提醒他千萬別吃那東西。保險起見,他問了句:「這是你父親做的嗎?」

謝紅蒔塞得鼓鼓的頰上漾滿了笑容,道:「是呀!父親和爹爹做的料理是世界上最好吃的!」

瘋子。

這小鬼果然跟狗花城一樣瘋。老子寧願餓死也不吃這狗屎不如的東西!

戚容默默放下餅,謝紅蒔道:「怎麼了?要姊姊餵你嗎?」便拿起餅要往戚容嘴裡塞。戚容抵死不從,兩隻小手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腕,全力抵抗。可,哪一個三歲小孩敵得過謝紅蒔的力氣呢?

戚容被硬塞了兩口,不敢咬也不敢吞,但含在口中,那噁心的味兒還是漸漸蔓延開來。

「嘔噁噁噁噁噁噁噁噁——」戚容忍耐不了,將嘴裡的凶器全吐了出來。謝紅蒔傻了眼,回過神來,有些生氣道:「喂!你什麼意思?這可是我父親做的!」

戚容不甘示弱吠道:「就是狗日的謝憐做的才不能吃!」

雖然不清楚「狗日的」是什麼意思,謝紅蒔直覺是罵人的話,當下護父心切,順手抄起餅再往戚容嘴裡塞。

「唔嘔嘔唔嗚嗚嗚!」不行!以現在的身體根本打不贏這個瘋子蠻力小鬼!戚容嘴裡塞滿了餅,轉身向觀外衝,想找條小溪漱漱口。

謝紅蒔看著那短小的身軀消失在夜幕中,逐漸冷靜了下來,一絲罪惡感爬上心頭,生怕這麼小的娃兒遭遇到危險。立了半晌,還是追了出去。

謝紅蒔循著戚容的怪叫,一下就趕上了他。而戚容見她追上,嚇得腳底一滑,滾進了溝渠中。

「小心!」千鈞一髮之際,謝紅蒔抱住了他,用自己同樣小小的身軀盡可能的護住懷中的娃兒,膝肘都擦破了皮。

然而,好死不死,戚容在滾落的過程中,不小心將嘴裡的餅吞了下去,當即白眼一翻、爆出慘叫:「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狗……日的……」便失去了意識。

謝紅蒔以為娃兒摔傷了,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,想背著他出去求援,手卻搆不著路面。累積了一整晚的疲憊在此刻爆發開來。

謝紅蒔癱坐在溝裡,徬徨的哭了起來。她好想父親和爹爹,想吸一吸他們身上的氣味,想他們用寬厚的大掌摸摸她,想聽聽他們用溫柔的嗓音喚她「紅蒔」。

「紅蒔……」嗚嗚,她好像真的聽見了父親的聲音。

「紅蒔——」嗚……嗚?怎麼好像愈來愈近了?

「紅蒔!」大手一撈,將謝紅蒔撈出溝渠,隨即她便被塞進了溫暖的懷抱中。

「妳受傷了?」謝憐一臉心疼,忙檢查著謝紅蒔的手腳,花城輕輕將她抱過,小小的銀蝶停駐在她的傷處,一轉眼便完好如初。

「爹爹,快救救弟弟!」安下心來的謝紅蒔沒忘了還躺在溝裡的戚容,趕緊請花城伸出援手,豈料,花城冷笑了聲:「救他幹麻?」

謝憐道:「紅蒔啊,妳不是被他哄騙下來的嗎?」

謝紅蒔想了想,搖搖頭,道:「不是,是我自己跟弟弟下來的。」

花城連聽到兩聲「弟弟」,眼角一抽,幾乎就要斥出厄命,將在溝裡躺屍的戚容捅個稀巴爛。謝憐覺察他的怒氣,抬手輕摟了摟花城,道:「紅蒔,妳知道那是誰嗎?」

謝紅蒔搖搖頭。

「那就是青鬼戚容。」

謝紅蒔瞪大雙眼。

七榮?昨日爹爹說的那個壞人「七榮」?怎麼會是個小娃娃?

謝紅蒔怯怯道:「可是……我覺得,弟弟雖然怪怪的,但不是壞人啊……」

謝憐和花城對望一陣,道:「我們先回家再說吧。」

花城補了一句:「別再叫他弟弟了。」

便讓若邪捲起還翻著白眼的戚容,一起回了菩薺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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