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花見猶憐》10

三日後。

謝憐趁著還沒什麼人的時候,早早帶著花城入席。這幾日花城一直都維持著無名的樣貌,第一晚,兩人躺在臥榻上,謝憐細細撫過花城的眉眼,眼底洩漏了些許愧疚,喃喃道:「原來,當時面具下的,是這樣一張精緻的容貌……」對於那時無情踐踏了自己最忠誠的信徒,謝憐始終刻骨鏤心,得幸,他依然回到了他的身邊。

「哥哥不必感到愧疚,我說了『誓死追隨殿下』。」

見謝憐依舊難以釋懷,花城咧嘴一笑,道:「要不,還是請哥哥補償我一下好了。」說著便翻過身,將謝憐壓在身下,盡情馳騁了一夜。

 

之後,謝憐便不敢輕易流露出愧色了。

 

「太子殿下。」風信過來打了聲招呼,在看見他身旁的黑衣人正氣定神閒的喝茶時,面部表情稱得上是有趣。

宴席開始,在慣例的擊鼓傳花前,靈文起身道:「諸位,今日我們將選出新任帝君,請諸位同僚舉薦適宜的人選。」席間頓時一片討論聲浪襲來。

「裴將軍!像裴將軍如此雍容氣度,富有領袖氣質,肯定是獨一無二的人選!」

裴茗笑道:「好說好說,太子殿下在前,裴某豈敢居其位。」他瞄了一眼拚命向他使眼色的謝憐,而後決定無視,道:「裴某在此舉薦仙樂太子謝憐。」

此語一出,座席間氣氛有些微妙。年輕一輩的,雖曾聽聞謝憐三度飛升的種種軼聞,卻因沒有親眼見證過他第一次飛升時的風光不可一世,便無太大成見;年紀較大的就不同了,他們不只見證過,還嘲弄過、唱衰過。但與資歷深淺無關的是——謝憐偕同血雨探花一起鎮壓君吾,拯救了上天庭所有神官們的性命——這件事實擺在眼前。

而說起血雨探花,更是反應兩極了。總歸一句,這些老神官們要嘛拉不下臉,不想支持;要嘛想支持,卻拉不下臉,場面就僵在那兒了。

謝憐全然不在意席間因他而起的尷尬,舉手道:「我推薦雨師大人,雨師大人不僅心懷天下,為人公正又無私,我認為是帝君的不二人選。」

「太子殿下謬讚了。」一道輕冷的嗓音傳出,許多人這才注意到雨師篁今年竟然有出席。

「還有要舉薦的人選嗎?」靈文環顧四周,見無人發表,道:「那我們便從三位當中決出新任帝君——」

「靈文等等!」謝憐突地喊道:「我自願退出候選名單。」

靈文皺了皺眉,道:「這可不成,太子殿下,除非你有什麼足以說服眾人的理由?」

「這、這當然是有的!」謝憐深吸一口氣,以宏亮的聲音讓全場聽個仔細:「我要養孩子,恐怕分身乏術!」

剎那間整個月下露臺都沸騰起來了。

「是真的!他親口說了!」

「前陣子聽南陽和玄真說,我還不信呢!男子妊娠這種事,我活了七百年都沒見過!」

「血雨探花真有辦法啊……不如我也去跟他討教討教……」

「啥?你是想讓誰懷孕?」

也有幾個比較精明的,抓到了謝憐話裡的意思,道:「他說的是『養』,又不是『生』!」

「是啊是啊!養孩子誰不能養。」

裴茗悠悠道:「太子殿下,這可就不夠意思了,三日前你才親口告訴我你沒有懷胎,今日是從哪生出個孩子來?」

「就在這裡!」謝憐從袖中掏出養魂燈,一併向眾神官說明了謝紅蒔的來歷,只省略了一些曖昧的細節。

謝紅蒔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,興奮得不停繞圈,散發出的光芒是平時的三倍。

 

了解實情後,有像裴茗一樣失望的,有事不關己的,有突然清醒過來的,道:「不是啊太子殿下,養個孩子而已,還是可以當帝君吧?我還養了一殿的小神官呢!」

「這個……」見自己的大絕無效,謝憐一時沒想到下一步,身旁始終保持沉默的黑衣武者卻開口了。

「如果殿下成了帝君,想必會很忙吧?」花城輕輕說著。一些位置離得稍遠的神官交頭接耳道:「這是誰啊?新飛升的?怎麼見都沒見過。」

花城接續道:「殿下一忙,他家那位花城主可就閒了,他一閒……」

就會無聊到來找我們麻煩了!

眾神官心照不宣,然而還是有些不長眼的以為眼前的是個小菜鳥,不服氣的叫囂著:「閣下這話什麼意思?咱們上天庭還怕他一隻鬼不成?」

一些眼睛利索的察覺到了,趕緊制止道:「別說了、別說了。」

「怎麼就不能說了?現在的年輕人啊……」

「你看清楚啊!」已經發覺的神官氣急敗壞的悄聲道。

方才氣焰囂張的那人在看清了之後,周身都冷了下去,自己掐停了。

靈文雙目如死魚,面無表情道:「看來大家都尊重太子殿下的意願,那麼就從裴將軍和雨師大人當中決出一位吧!」

 

最終結果由雨師勝出,且選雨師的人數將近裴茗的兩倍,這又讓裴茗古怪了起來。

本來他也沒怎麼想當帝君的,但輸給女人——尤其還是雨師篁——總讓他心中有個疙瘩,一時不知該擺什麼表情。

一陣吃喝後,鬥燈依舊毫無驚喜的由謝憐奪魁,倒是他以為花城真的會搶個第二,卻因非正式入宴的關係,連被唱名都沒有,謝憐小小的鬱悶了一下。

宴席到了尾聲,眾人各自散了,二人也準備回千燈觀。

一進鬼市,謝憐便看見以往昏暗的天空,此刻正被千盞明燈所籠罩,如同白日般炫目。眾鬼燃放著長明燈,欣喜的迎接花城與謝憐歸來。

「大伯公!我們放得夠不夠多啊?不夠的話把我的屋子燒了也行!」

「嘎!燒你的屋子有啥用!還不快把城主準備的燈全放一放。」

謝憐趕緊向眾鬼道謝:「夠了、夠了,多謝諸位的好意,今日又讓我忝居魁首。」

「大伯公說舔什麼手啊?」

「當然是說東西很好吃,讓他忍不住舔手啊!這叫『吮指回味』,懂不懂啊!」

眾鬼再度七嘴八舌的吵嚷起來,花城卻是懶得再聽,抄起謝憐的膝彎,瞬息就來到了千燈觀。

 

「紅蒔,這回帶你上仙京好玩嗎?」謝憐趴在臥榻上,捧著謝紅蒔聊起來。

花城輕伏上謝憐,小心的支撐著,不讓自己壓著了心愛之人,下巴磕在他的肩窩,仔細的聽著謝憐滔滔不絕的和謝紅蒔說話,明明還未能出聲,謝憐卻彷彿能聽到她的聲音一樣的對話著。

花城闔上雙眼,感受這一刻溫厚柔和的氛圍,心中有股暖意油然而生。

 

好像一家人一樣。

花城心道,隨即自己愣了一愣,笑了。

 

原來,這就是一家人。

 

「三郎,紅蒔也想跟你說說話呢。」

謝憐一回頭,卻見花城閉著雙眼,神情安穩。便悄聲對謝紅蒔道:「噓,爹爹睡著了。」

謝紅蒔聽懂了,趕忙將自身光芒歛了一圈。

三人躺在榻上,一夜好眠。

 

         Ë         Ë

 

五個月後。

「紅蒔,幫我到菜圃拔些蘿蔔來。」謝憐一邊奮力攪拌著湯鍋裡濃稠的不明物,一邊囑咐著謝紅蒔。

「好的,父親!」一名年約五、六歲的女娃兒興高采烈的回話,頭上黃棕髮紮著兩顆小丸子,粉嫩的臉蛋上鑲著一雙水靈靈大眼,眸色卻不似尋常人的黑眸,而是金中帶著一縷紅。笑起來兩頰嵌著深深的酒窩,任誰見了都會讚道是個玲瓏剔透、我見猶憐的小女娃。

 

謝紅蒔蹦到屋外,花城正在院中修圍籬,問道:「紅蒔,要做什麼?」

「父親叫我來拔蘿蔔。」

「需要幫忙嗎?」

「我可以的!爹爹在一旁看著。」

花城也只是問問,這孩子的實力,他倆在過去三個月已經徹底領教過了。

身上流著大妖之血,又揉合了第一武神及絕境鬼王的靈力,謝紅蒔從出生就不一般。原先他們為了學習育兒之術,遍覽群書,結果全是白搭。謝紅蒔肉身一凝聚,便已是二、三歲的幼童樣,直接度過了最棘手的嬰兒期,讓二人雙雙鬆了一口氣,畢竟書讀歸讀,實際要養育一個嬰孩還是沒那麼簡單。接著,謝紅蒔便以驚人的速度成長,這不,才三個月,已像是過了三年。此外,不知是否承襲了謝憐的力量,謝紅蒔力氣大得嚇人,拔蘿蔔於她而言,就像摘片小葉子那般輕鬆。

不一會兒,謝紅蒔便帶著五根大蘿蔔進屋去了。花城將手上工作收尾,也迫不及待要嚐嚐謝憐的拿手好菜。

一進門,花城便摟過謝憐在他唇上落了一吻,謝紅蒔急撲上來,掛在二人腳邊嚷嚷著:「父親爹爹恩恩愛愛!每次都不帶上我!」隨即被撈了起來,兩頰各被親了一口,心滿意足的找厄命玩去了。

花城在灶房裡黏著謝憐,不肯放手。謝憐笑道:「三郎,你這樣我怎麼做菜呢?」花城今日倒特別撒嬌,將自己埋在謝憐的頸間,讓他的氣味盈滿鼻腔,道:「要不剩一道菜我來做吧,哥哥先去歇一會?」

謝憐搖搖頭道:「一起吧。」

二人在灶房裡一面做菜,一面你儂我儂,好不愜意。謝紅蒔和厄命躲在牆角偷看了半晌,道:「父親爹爹感情真好,我以後也要找一個這樣的人!」

「唉呀唉呀!小紅蒔妳才幾歲啊?這麼早就想著嫁人了嗎?」師青玄跨進觀內,身旁依舊跟著面無表情的賀玄。

「青玄乾爹!賀玄乾爹……」謝紅蒔有點害怕這位賀玄乾爹,十次見到他,大約有十二次都繃著那張臉,不發一語,有時還會對青玄乾爹凶巴巴的,雖然青玄乾爹好像一點兒也不怕就是了。

聽到動靜,謝憐探頭出來招呼。自從謝紅蒔出生後,他們二人跑觀裡跑得可勤了,三天兩頭就來看看孩子,如今儼然像回了自家一樣,不必等謝憐開口,已自行落坐、倒了茶水。雖然每次來時,賀玄大多沒說幾句話,可還是每回都陪著師青玄一塊兒來。

「晚飯快好了,一起用吧。」謝憐道。

「好啊!」師青玄十分自然的答道。倒不是因為來往久了,訓練出了什麼金剛不壞之身,而是他們學聰明了——只見賀玄翻出饅頭和幾道便菜擺上桌,謝紅蒔幫忙備妥碗筷,花城也正好端著最後一道菜出來,眾人便一起坐下用膳。

「嗯嗯嗯父親這道菜好好吃——」謝紅蒔嘴裡塞滿了紫色塊狀物,急著向謝憐報告。花城皺皺眉道:「你父親平時這麼教你的嗎?吞下去再說話。」

該說不愧是他們二人的女兒嗎?這孩子第一次吃下謝憐做的飯菜,竟無一絲異樣,直嚷著好吃,讓當時試圖阻止殿下謀殺孩子的風信慕情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
「乾爹,你也吃吃看!」嚐到好東西的謝紅蒔急著向她喜愛的青玄乾爹分享,只見師青玄嘴上說著:「有啊,乾爹在吃呢!」手上的木箸從頭到尾只在他們帶來的那幾道菜上游移,卻被精明的謝紅蒔抓個正著:「你沒有吃父親做的這道啊!」

師青玄忙道:「別別別,我可是凡人吶!」

「紅蒔,試試這個,這是你爹爹做的。」謝憐夾了塊金黃酥脆的炸蘿蔔絲肉餅到謝紅蒔碗裡。師青玄眼睛一亮,喜道:「難得!許久沒吃到血雨探花的料理了,我也來嚐嚐——」筷子還沒伸到盤裡,整個盤子就被端了起來。

賀玄淡漠的看了師青玄一眼,而後將整盤肉餅一口掃光!

「你——!」師青玄氣得說不出話。這賀玄什麼都好,就是在吃上面一點兒也不讓人。

「賀兄,連太子殿下都還沒吃啊!你怎麼全吃光了!」眼角不經意一瞥,卻見血雨探花不知從哪兒又生出了一小盤肉餅,正殷切的夾給謝憐。

「還是血雨探花聰明!也給我一塊嚐嚐?」師青玄燦笑著將碗遞出,花城卻回以更燦爛的笑容道:「這裡都是哥哥和紅蒔的。」

謝憐看著晴天霹靂的師青玄,不忍道:「三郎,這裡還很多,分一塊給青玄吧?」

花城瞬間耷拉了下來,垂頭喪氣道:「原來哥哥不喜歡嗎……?三郎明白了,下次會改進,這盤就倒了吧。」說完還用幼犬般的眼神瞥了謝憐一眼,謝憐如遭雷擊,忙將肉餅全掃進自己碗裡,急道:「沒有這回事!我最喜歡三郎做的菜,這些我都要了!」嘴裡塞滿食物的謝紅蒔聽到這句,急得都快哭了,道:「父親不分我一些嗎?」

謝憐雙頰微紅,覺得自己也太孩子氣了些,忙撥了幾塊給謝紅蒔。一回頭,對上師青玄那若有所求的眼神,只得滿懷歉意的縮了縮脖子,趕忙移開視線。

一頓飯熱熱鬧鬧的吃下來,時間也晚了。師青玄二人道了別,一路上還聽到師青玄罵罵咧咧道:「都是賀兄的錯!害我一塊都沒吃著!」

謝憐一家收拾過後,也準備歇息了。

 

然而,卻是另一場戰爭的開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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